老爸今年91,自36岁起任教授,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奉献毕生精力。退休后还义务向科技人员教授日语。如今,我接过他手中的粉笔,也在大学的讲台上站了16个年头,依然常常地,常常地回娘家向他老人家讨教,接受他老人家的“庭训”。
爸教育我热爱祖国。爸和妈三十年代东渡日本,爸入帝国大学攻农林,妈入明治大学修新闻。然而,中日战争爆发,爸妈毅然放弃学业与快到手的文凭,回到祖国。绝不与侵略者合作,爸携妻小躲到偏僻的乡下,借亲威的钱买下一块荒山,边教书边搞他的农作物实验。他对妈说:“日本人要来逼咱们去做事的话,他们前脚进门,咱们后脚就带孩子跳水自尽!”从小我就听他讲这件事,明白什么是民族尊严。1992年,我奉命援外,临行前爸嘱咐我:“外国再好,是人家外国人的,中国人只有站在中国的土地上心里才踏实。你要永远记住自己是中国人。”我出去一年,圆满完成任务。回国前,外方已为我全家办理移民手续和高出国内工资几倍的薪水再三挽留,但我遵从父训,婉言谢绝,毅然按期回国。
爸对子女恩重如山。文革中,爸倍受凌辱。爸后来告诉我,他也动过自杀的念头。可一想到妈和几个小儿女,他下定决心咬紧牙关顶住。听他讲述“牛棚”中的种种遭遇,我泪流满面。天地间还有什么能与这骨肉亲情相比呢?
爸被关进“牛棚”不久,我和三个都念中学的哥哥就一起下放到湘桂黔三省交界的大山区。三年后,爸获“解放”,大病初愈,立即和妈坐了火车换汽车,千里迢迢,从大西北一路劳顿,进山看望久别的子女。见到从水田里爬上来,一双泥腿子的我,素不多言的老爸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“小妹都长这么高,认不出了,认不出了!”
爸妈来乡下和我们同住好几个月,那段日子农活再累,我走路都唱歌。
我只念到初中二年级,委实没资格做“知识青年”。爸督促我念书,学外语,说知识什么时候都有用。被他逼不过,我们兄妹几个劳累一天,晚上还就着一盏小油灯,阅读能弄到手的任何书籍。
我当了6年农民,又当4年工人。1978年,作为全系唯一的超龄生考上了大学。
大学4年,我听爸的话,不敢懈怠,以全优成绩毕业。终于到了那一天——已届而立之年的我,领到了印着国徽的毕业证,学位证。我把这两个宝贝本本交给满头华发的老爸,他细细地看一遍,递给妈。随即不声不响直奔菜场,拎回一大篮时鲜蔬菜外带一只母鸡。喝着75岁老爸亲手烧的鸡汤,看着他皱纹滚滚的清癯面庞,我发现那每一条沟纹都漾满笑意。